發(fā)掘帝王陵寢的聲音近來有不小的響動。早一點，有人建議開挖秦始皇陵，并列出理由多條，因有專家說下面埋有500噸的珠寶，有人又動起了唐高宗李治和武則天合葬墓乾陵的念頭。借此股“挖祖墳”的聲音，今天就來說說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大陸開啟明定陵的事情——

定陵的地宮

到2007年，距定陵地宮棺槨開啟時間，是50年，正好半個世紀。

朱翊鈞，史上所稱的萬歷皇帝，明朝第13位皇帝，系明穆宗朱載垕的第三子。1572年，10歲時開始當皇帝，到1620年病死，在位長達48年。萬歷是其年號，廟號神宗，謚號“范天合道哲肅敦簡光文章武安仁止孝顯皇帝”。先后有孝端和孝靖兩位皇后，定陵即為他與兩位皇后的合葬墓。

就考古的一般常識來說，陵墓的發(fā)掘必須要注意的，一是墓主人的尸體情況，二是可以證明墓主身份的文字，而不是金銀財寶那些陪葬品。所以，開啟梓棺一般是最后一道，也是最重要的一道考古程序，要求相當嚴格，在主要專家或是主政官員到場的情況下，才會打開棺槨。定陵，作為一座一級帝王陵，其發(fā)掘過程也是極其小心的，參與定陵考古的專家和領(lǐng)導，對棺槨的開啟慎之又慎。

明神宗朱翊鈞標準像

當時，發(fā)掘人員小心打開棺槨后，現(xiàn)場專家大吃一驚——

朱翊鈞尸骨放置在一條錦被上，錦被兩邊上析，蓋住尸體。尸體頭西腳東仰臥，肌肉已經(jīng)腐爛，僅剩骨架。面向上，頭頂微向右偏，右臂向上彎曲，手放在頭右側(cè)，左臂下垂，略向內(nèi)彎，手放在腹部。手中拿念珠一串。右腿稍彎曲，左腿直伸，兩腳向外撇開。

孝端后尸體放置在織金妝花緞被上，被兩側(cè)上折，蓋住尸體。尸體已經(jīng)腐爛，骨架頭西腳東，面向右側(cè)臥，左臂下垂，手放在腰部。右臂向下直伸。足部交疊，左足在上，右足在下。

孝靖后尸體亦放在織錦被上，被兩側(cè)上折，蓋住尸體。尸體己腐爛，僅剩骨架，腳東放置。面稍向右側(cè)臥，右臂向上彎曲，手放在頭下。左臂下垂，手放在身上腰部。

定陵的地宮

朱翊鈞和他的皇后尸體放置呈如此姿態(tài)，真乃驚世發(fā)現(xiàn)。之前誰也沒有見過帝王的葬式，在現(xiàn)存的資料中，帝王死后尸體擺放成什么姿態(tài)入斂，一直是秘不示人的。而根據(jù)傳統(tǒng)的喪葬習俗，入棺時外人都是要避諱的，即使是身邊人，也只有極少數(shù)的嫡親才能看到，因此才沒有一丁點兒這方面的文字記載。定陵暴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，是給考古界的一個天大驚喜，這或許就是這次錯誤發(fā)掘的最大收獲之一。

之所以說朱翊鈞的尸骨姿態(tài)暴露出了一個天大秘密，一是帝王棺槨內(nèi)尸體擺放姿式是一個千古之謎，現(xiàn)在被揭開了，填補了一個歷史空白;二是因為其姿式太怪異了，與傳統(tǒng)的“仰身直肢葬”完全不符，其包含的信息也應該是深奧的。為何朱翊鈞在棺槨內(nèi)會曲肢側(cè)臥？難道被人動過？專家一直不得其解。期間由于經(jīng)歷了“文化大革命”，直到2004年才有一專家就此作了合理的推斷，比較合理地破解了帝王葬式密碼，引起了當年學術(shù)界的注意。

2004年3月份，明清陵寢學術(shù)研討會收到了一篇關(guān)于這方面的論文。這就是“明十三陵特區(qū)辦事處”專家王秀玲提交的，題目叫《試論明定陵墓主人的葬式》。我當時從大會論文資料匯編里看到了，覺得在所有提交論文中，這份論文最有“新聞亮點”，也是最有價值的參會論文之一。于是我寫出了《考古專家首揭明代帝王葬式之謎》，于第一時間在大陸的媒體上進行了公開的報道。后來查了一下，這也是大陸最早關(guān)于定陵主人葬式的報道，此后，此事陸續(xù)引起了媒體的關(guān)注。

從帝、后骨架情況看，三人葬式稍異，顯然不象普通人的葬式。根據(jù)其骨架：頭部均為向右側(cè)臥，左手都放于腰部。右手，朱翊鈞和孝靖后向上彎曲，放于頭部，孝端后為下垂式。腿部，朱翊鈞右腿彎曲，左腿直伸，孝靖后兩腿彎曲，孝端后兩腿平放足部交叉。王秀玲推斷，朱翊鈞的原葬姿勢應為罕見的“側(cè)臥式”。

王分析，孝靖后骨架情況應與原葬式相似，而朱翊鈞與孝端后則可能有出入。因為人死后入葬，不可能故意擺成一腿彎曲一腿直伸狀。顯然，朱翊鈞的葬式不是原狀。孝端后雖是兩腿平放，但其頭部向右側(cè)臥，脊椎亦向右側(cè)彎曲，兩腿平放與其不相符。其原狀應為側(cè)臥式。朱翊鈞頭部、脊椎情況與孝端后相類似。

再者，尸體如果平放，一般晃動也不會有大變動，只有側(cè)臥式，碰撞時易變形。如果向右側(cè)臥，必然倒向左側(cè)，所以朱翊鈞左腿直伸。孝端后左足壓右足，根據(jù)二人骨架情況分析，原葬式應為向右側(cè)臥。朱翊鈞應為雙腿彎曲式。只是因為晃動和碰撞而改變了原葬姿式。而孝端后的右臂下垂姿式尚待研究，如果原葬式是下垂式，一般情況下，手臂應貼近身體。而孝端后的右臂是向外撇，如與朱翊鈞和孝靖后一樣放于頭部，因碰撞右臂發(fā)生變化，就有可能是現(xiàn)在的姿式。

根據(jù)史書上當年朱翊鈞下葬時的文字記載，原葬式確實可能變動過。當時，棺槨是從百里之遙的京城靠人工抬運到山陵，沿途顛簸。《泰昌實錄》記載：葬朱翊鈞及孝端皇后時(孝靖皇后比朱翊鈞早逝九年，己入葬于天壽山東井平崗地)僅抬杠軍夫多達八千六百人。一路上繩索常有損壞，不斷更換。棺槨到鞏華城時(今沙河)，抬棺槨的木杠有斷裂聲，右邊一角曾墜地。如此這般，可以想象尸體姿式有變化是完全可能的。

后來我查了一下相關(guān)的資料，根據(jù)現(xiàn)有的考古發(fā)掘發(fā)現(xiàn)，中國古代土葬尸體葬式，一般有仰身直肢葬、曲肢葬、俯身葬等姿態(tài)。朱翊鈞的“側(cè)臥式”斂葬姿勢，確是極為罕見的，不見文字記錄。他為什么死后要讓人把自己的尸體弄成這樣？王秀玲大膽推斷，此乃為“七斗星葬式”，皇帝的葬式密碼一下子被破譯了！原來，從骨架情況看，身體側(cè)臥，雙腿微曲如睡眠狀，其形極象天上的北斗七星。在此基礎(chǔ)上，王對這種葬式的產(chǎn)生作了分析——

朱翊鈞的葬式源于天象。

在過去，“北斗七星”被認為是極星，指向正北，位于天空中心。在星宿中屬紫薇垣。宋代鄭樵《通志》稱紫薇、太微、天市為三垣。三垣指的是三個星區(qū)。紫薇垣是以北斗星為中心與周圍各星組成的星區(qū)。古代常以星象變化預測人事吉兇，將三垣同人世對應起來，紫薇垣對應的是人間帝王，是帝星所在。所以極星北斗又被認為是天帝居住的地方。明代文人、藏書家郎瑛在其《七修類稿·天文類》一書中稱，“天子之居，謂之紫宸”。封建帝王也一直認為自己是上天派到人間的主宰，故過去都稱皇帝為“真龍?zhí)熳印保欧睢熬龣?quán)天授”、“天人合一”的思想，視皇位為“天位”，皇帝死了，就是“升天”。所以，依照這樣的觀念，朱翊鈞怪異的葬式之謎就真相大白了。

怪異的葬姿還可能與風水說有關(guān)。

過去風水家認為，北斗七星具有避邪功效，其奧秘在于它的形狀恰為一個巨大的聚氣的s形。古代研究氣場是以不動的恒星為準，具體說要與北斗七星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七個星代表七種場。風水的核心古代稱之為氣，氣的運動形式，按古代河圖數(shù)字的表示則為順時針左旋氣場及S形氣場。再結(jié)合皇帝選陵址，要選能“聚氣藏風”的地方，選擇標準是山環(huán)水抱，因山環(huán)水抱必有氣。在風水學中，用“曲則有情”來形容水和路的吉祥。山脈的起伏呈S形，河流則更明顯，總是彎延曲折。

《水龍經(jīng)·論形局》中說：“水見三彎，福壽安閑，屈曲宋朝，榮華富饒。”指的是一條水連續(xù)出現(xiàn)三個“S”型，則是好氣場。皇帝入葬地宮，從隧道門經(jīng)明樓后進入地宮，其路線也是S形。按照“事死如事生”的觀念去分析，皇帝死后，也需要生氣，這種s形葬式取其能夠“聚氣”，有了生氣，就有了萬物，預示著子孫萬代繁延旺盛。如果依此而論，朱翊鈞和皇后的怪異葬式源于天象不無道理。

我還了解到考古界另有一種觀點，就是朱翊鈞的怪異葬姿與天象與風水均無關(guān)系，而是緣于釋迦牟尼“涅槃”的姿式。理由是，朱翊鈞生前是虔誠的傳教徒。這在王秀玲的論文也提到了——

根據(jù)《大乘起信論》中所載釋迦“八相成道”中第八““涅架”的姿式，佛祖釋迦牟尼80歲時，自知陽壽將盡，便最后從王舍城出發(fā)，作一次巡行。在弟子阿難的陪同下，走到離摩羅國首都拘尸那迦(Kusnagara)不遠的一個村莊波發(fā)(pava)附近，在村外希尼亞瓦提河西岸的兩株莎羅樹(Sala)下，頭朝北，面向西，右手支頭，左手放置身上，雙足合并，作側(cè)臥姿式進入涅槃。

從朱翊鈞和兩位皇后的尸體姿勢看，極象釋迦牟尼“涅槃”的姿式。因為朱翊鈞及其皇后，在生前非常信仰佛教，他認為信仰佛教有助于“護國佑民”。萬歷十八年(1590)，在賜與萬佛寺經(jīng)書的教諭中指出“聯(lián)惟佛氏之教，具在經(jīng)典，用以化導善類，覺悟群迷，于護國佑民，不為無助”。又要求寺內(nèi)僧眾，“爾寺務(wù)須莊嚴持詠，尊奉珍藏，不許諸色人故行褻玩，致有遺失損壞，特賜護持，以垂永久”。

從定陵出土實物也可充分證明他是一個十足的佛教徒：在帝、后服飾上就有不少佛教內(nèi)容的紋飾，如經(jīng)文，孝靖后尸體最上層覆蓋的是一床“經(jīng)被”;上面有朱書經(jīng)文，字跡已模糊。但中部的“南無阿彌”四字和右下部的“華嚴”二字均能看出。在朱翊鈞的棺內(nèi)有一件“紅八寶紋暗花緞緙絲盤龍佛字方補交領(lǐng)夾龍袍”，其前后胸方補內(nèi)為正面龍戲珠，龍首頂部緙一金“佛”字。

孝端后棺內(nèi)有一件“黃串枝花卉童子攀藤暗花緞繡佛字方補方領(lǐng)女夾衣”，方補內(nèi)飾“佛”字，佛字下部飾蓮花紋;背部在“佛”字上下兩側(cè)各繡一鳳。所謂“八吉祥”，即指輪、螺、傘、蓋、花、罐、魚、盤長八種圖案，八吉祥也稱“佛八寶”。最有說服力的是，朱翊鈞手中還拿有一串佛珠，由此可以想象他信佛的程度。不僅生前信，而且死后仍念念不忘。專家認為，他怪異的葬式是仿釋迦涅槃的姿勢。

朱翊鈞的怪異葬式到底是源于天象，還是源于佛教，目前學術(shù)界沒有定論。但根據(jù)其陵墓北斗七星狀布局，源于天象的說法理由更充分一些。上世紀九十年代，有關(guān)方面在對南京明孝陵考察時，使用了飛機航拍技術(shù)，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大明王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陵區(qū)布局竟然是“北斗七星”布局，這事曾引起極大轟動。這或許給明代帝王棺槨內(nèi)的怪異葬式，提供了一個佐證。

文尾說幾句題外的話，回應一下文首。

后來朱翊鈞與他兩位皇后躺的珍貴文物——棺槨，被工人當作垃圾扔到山溝里去，讓山民撿走了;存有豐富信息的尸骨，“文革”期間則被“紅衛(wèi)兵”給焚燒了。這事令專家痛惜不已，后悔莫及。這樣事情的發(fā)生，不論從保護文物的角度，還是迷信的層面來說，都是不應該的，罪不可恕。

過去人一向認為，死人的陰宅(墳墓)是碰不得的，因為陰氣過沉。現(xiàn)代心理學證明，這是因為陰宅給人的諸如死亡一類的消極心理暗示過于強烈，才會給當事人帶來不測，釀成惡果，迷信說法這是遭“報應”，實則非然。而帝王陵比普通陰宅的煞氣更重，特別是地宮內(nèi)積蓄的帶有大量無名病毒的氣體，往往更會給人的身心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。

當年直接參與定陵發(fā)掘的，不少人后來的情況都很糟糕，有的甚至未得善終。已知的情況是，力主發(fā)掘的明史專家吳晗獄中自殺，死前頭發(fā)被拔光，這都是大家知道的;起先反對發(fā)掘，后還是積極參與、擔負發(fā)掘指揮工作的鄭振鐸，在出訪阿富汗和阿拉伯聯(lián)合共和國的途中，飛機失事遇難;開棺時的攝影師劉德安上吊了;考古專家白萬玉晚年神志不清，腦溢血去世······我的觀點是，包括始皇陵、乾陵在內(nèi)，這些陵墓不是到了最后關(guān)頭，萬不得已之時，千萬不要打開。讓帝王們在“地下皇宮”里靜靜睡下去吧，不要驚動他們——歷史之謎的魅力就在于它的神秘，大家何必要打破沙缸問到底，如數(shù)學題那般證明出一個正確答案來呢？實在不必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