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流泉中彼此赤足拾石子一事，被宮中人看成翁媳之間已確定有戀情了。后宮中人猜測著，皇帝如何安排壽王妃，人們看出皇帝的意向，絕不會滿足于偷情的。但是，從驪山回長安，楊玉環(huán)仍然在壽王府，除了宮中有傳說，外界、朝廷中人無有知者。那是由于宮中人不敢把尚未成形的事胡亂說出。

這一天，大唐開元皇帝的十八皇子壽王殿下的王妃，于混茫中，于散渙中承受了男女關(guān)系的新頁，那是皇帝，丈夫的父親，兒子的祖父。但是，在狂悍奔恣之余，她的思念陷入迷離中，也許有喜歡，也許有淆惑。她回到壽王邸時，丈夫被恒王李瑱所邀，在弟弟家中弈棋，她自舒了一口氣，避免立刻和丈夫相見。

她獨自思著，迷離著，沒有悲和喜，甚至自思也一片混亂，她想著父親曾口授過一篇文章，蔡邕的《女誡》，但想來想去，和自己的遭遇一些也連不上，《女誡》中講穿衣服的顏色和打扮與女子德容的關(guān)系，和現(xiàn)實完全接不上——她為此而喟嘆儒生的迂腐，她自問：“我不曾穿過紅色的內(nèi)衣，每次見君皇，都照正統(tǒng)的打扮，然而，我的衣服一樣被剝下來……”

童年時代受的家庭教育，到此時，連根動搖了！但她沒有把發(fā)生在興慶宮技藝室的事件告知丈夫，那不是為了禮，而是為了羞于出口。現(xiàn)在，咸宜公主和弟弟壽王在一起——這位曾協(xié)助母親，為弟弟謀取太子地位的公主，如今，忽然有了萬丈雄心，要以自己的力量再來協(xié)助弟弟爭取皇位承繼權(quán)。壽王和咸宜公主都知道楊玉環(huán)必會改變身分了——那是由玉真公主暗示的，皇帝不能長期以兒媳為情婦，同時，皇帝對兒媳狂熱的感情，也不能熬待數(shù)日一見——偷偷摸摸地相見。他不能再與兒子共一個女人，他要求獨自占有，亦即要求兒子獻出妻子。

作為皇帝的兒子而沒有大權(quán)力者，除了完全服從父親之外，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的。咸宜公主和壽王都明白。自然，壽王必然會獻自己的妻子以全孝道。而在政治的權(quán)術(shù)圈子中混過來的咸宜公主，卻由此而想到了一套新的出路。她知道弟弟和妻子之間的恩愛遠超過一般的夫妻，她提出：囑弟弟設(shè)法，在妻子身上做工夫，她估計，楊玉環(huán)一旦歸于父親，必然會取得母親當年的地位，可能還會超過，她認為，楊玉環(huán)他日在皇帝身邊的地位，足有力量設(shè)法去掉現(xiàn)在的太子，再來一次廢換太子，改以壽王為承繼人！

這自然是聳動的，李瑁思索著，點頭，但又發(fā)出喟嘆，他告訴姊姊，玉環(huán)完全不是政治性的人物。“哪一個人是天生的政治人物，這可以教得會的呀！你可以教她，我也可以從旁協(xié)助，阿瑁，父皇年紀已大了，在世之日，不會太久，只要你能取得太子地位，父皇駕崩之日，你嗣位，依然可以得回玉環(huán)！”咸宜公主率直地說。這又使壽王悚動，他聯(lián)想到前代的故事，自己的曾祖父曾接收高祖的才人，即后來做女皇帝的曾祖母！他想：“自己如能為太子，破鏡亦有重圓之日——”

凡是生為皇帝的兒子，極少人會對皇權(quán)沒有憧憬的。壽王曾經(jīng)有被立為太子的希望，他失卻了，常常為此一段經(jīng)過而恐懼不安，現(xiàn)在沉落的希望忽然如太陽再升，他內(nèi)心激動著，夫妻情愛，家室之歡一時都拋開了。他想著皇位承繼權(quán)，想著父親死后，自己登上皇位——一個做上皇帝的人，可以隨心所欲地得到若干人或物，今天獻出妻子，如果能因此取得承嗣之權(quán)，又如果父親死得早一些，那么，再得回妻子，應(yīng)該不需十年吧？玉環(huán)芳華正盛，即使十年，朱顏應(yīng)該未凋。

等待命運降臨中的壽王夫婦，自仲春時起，有過數(shù)度不歡——楊玉環(huán)有時怨，有時又要把握時間行樂，但是，心情低沉的李瑁，卻無法做沉醉式的行樂，和妻子單獨相對時，時常會流淚。為此而不滿，她曾任性，要做毀滅式的抗命，事實上，自驪山回來之后不久，她曾拒絕皇帝的一次相召，又次，她又故意遲赴。壽王雖然不是一個異才特出的人，但生活環(huán)境使他精警，他再向妻子說：“我總要和你再在一起的，玉環(huán)，事到如今，我們乖分已無可避免，只有你想辦法，取悅父皇，設(shè)法以我為太子，那么，我們還有再為夫妻的一天！”

“阿瑁——”她惴惴然叫出，思維一片混亂，再也說不出話來了。她覺得丈夫所設(shè)想的過分離奇怪誕，而且也太可怕，但是，她又不曉得該如何自處。她以為，丈夫如此說，完全是為他年再做夫妻。可是，在她的感念中，以前從來沒有過如此的事。雖然有破鏡重圓的故事，但那是前朝的大臣楊素自行把俘得的陳皇朝的樂昌公主放回給故夫，情形和自己所遇的完全不同。自己，是被皇帝所奪去，要走那樣曲折的路，再回復夫妻關(guān)系，她以為太渺茫了。

“玉環(huán)，天下事未可知，我們盡力而為，這事，多半要靠你，在外間，宰相李林甫他們，從前就幫過我。”壽王急迫地求懇妻子，“玉環(huán)，這看起來很荒唐，實在，卻有可能的！他年，他年……”皇帝已向親近的幾名妃嬪公開了自己和楊玉環(huán)的關(guān)系。同時，皇帝也加派一名內(nèi)侍和兩名使女給楊玉環(huán)。這使壽王尷尬無比，他不敢公然入楊玉環(huán)的房間睡，這事，使楊玉環(huán)為之大發(fā)脾氣。可是，夜間，壽王又悄悄地自窗戶爬入王妃的房——這樣，玉環(huán)又原諒丈夫并且加深了愛，她從而明白丈夫的處境之難，也同時，她對皇帝有了恨意。

丈夫設(shè)法改立太子的計劃，她最初是認為荒唐的，但在丈夫爬窗悄入自己妻子的房間后，她從愛的同情，又因?qū)实鄣姆锤卸邮堋６遥€熱烈地和丈夫討論如何做法。于是，壽王引了姊姊來，讓姊姊和楊玉環(huán)密談。咸宜公主花了兩天的時間，為她講解宮廷的人事和錯綜復雜的權(quán)力暗斗，她聽的時候很專心，但過后就忘記了。再者，她很快也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不是能做這種事的人，不過，她私下又定下決心：只要有機會，使李瑁成為太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