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海鉤沉 王莽新政是制度改革偉大創舉

關于前后漢之際創立了新朝的王莽，我觀史書，對他多有貶損，他的種種好處，也被說成是“虛偽”，他的新政業績，也因新政的失敗后人多予否認。我想，王莽的新朝歷史實在是太短了，倘若維持了百把年，歷史是不是會對他多一些肯定呢？

王莽是儒家學派巨子，以一個學者建立一個龐大的帝國，中國歷史上僅此一次。倘若他不是外戚，也姓劉，那么，他會不會成為一代明主呢？他的新政會不會獲得成功呢？就像武則天，她若是變性了，成了男人，那么，她的周朝大約也不會那么快便嗚呼哀哉了吧！

自然，我們也不應閉了眼睛說瞎話，把王莽說成是大好人一個。他的劣跡也有許多，比如，他以進椒酒為名，置毒于酒中，毒死了同時又是自己女婿的孝平皇帝，等等。可是，王莽的這些勾當，歷朝歷代，哪一個皇帝老兒沒有干過？事實是，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是大有人在的。

王莽的兒子王獲殺死了奴隸，王莽痛責王獲，令自殺償命。奴隸最迫切的要求是生命有些保障，王莽令兒子償奴隸命，這影響不能說是壞的。公元2年，郡國發生旱災、蝗災，王莽獻出錢一百萬，田三十頃，這些作為，影響也應該說是好的。王莽諸如此類的作為還可以舉出若干。怎么評價王莽的這些作為呢？不少史學家說，這是王莽虛偽，是他為了最后奪權所采取的手段。

既然如此說了，我不得不反過來看問題：假如王莽不殺王獲，假如在重災之際王莽一毛不拔，我們的史學家們又該作何議論？如此，王莽就變得不虛偽了嗎？我們要一個兇殘、冷漠的王莽，還是要一個“虛偽”的王莽？固然，歷史上統治者所施的仁政，大多首先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與他的統治地位的鞏固，但是，我們是不是同時也要看事物的客觀效果？在我看來，與其要一個兇殘的統治者，不如要一個“虛偽”的統治者。

王莽建立新朝以后，銳意推行新政。這里，我覺得最值得一提的是兩條：一是土地國有，二是解放奴隸。王莽說：漢朝減輕田租，三十稅一。豪強兼并成千成萬的田畝，租給農民去耕種，卻要收一半的租稅。朝廷對有田人三十取一，有田人對租田人十分取五。

怪不得租田人父子夫婦整年勞苦，連糟糠還吃不飽，富家的狗馬連米豆都吃厭了。這是致亂的原因。他又說：市上有買賣奴婢的圈子，像買賣牛馬一樣。這些奴婢，很多是被兇惡的人用暴力搶掠來的。主人對奴婢可以任意殺死，違反“天地之性人為貴”的經訓。

因此，王莽把民間田改稱為王田，屬朝廷所有，私人不得買賣。如果一家男子不滿八人，田超過九百畝，應將多余的田分給本族或鄰居的無田人；原來沒有田的人，按男子每口給田一百畝。王莽還把民間奴婢改稱為“私屬”，規定不得買賣。犯買賣王田與私屬罪者，重則處死，輕則放逐到邊遠地區。

富人有很多土地，窮人則一無所有；男子淪為奴隸，女子淪為婢女……勞動者終年辛苦耕作，卻不能吃飽，這是中國有階級社會以來就有的社會問題。解決土地兼并，消弭貧富不均，這是不少漢儒的共同理想。

王莽當了皇帝，要把漢儒的理想變為現實，他將奴隸問題與土地問題結合起來，說明他認識到奴隸問題實際上是土地問題的一個組成部分，只有土地問題解決了，奴隸問題才能得到徹底解決。王莽的這些舉措，能說都沒有進步意義嗎？王莽新政，被錢穆稱為“實亦一種如近世所謂之‘國家社會主義’”；柏揚則說得更其明白，“十九世紀才興起的社會主義，早在一世紀時的中國，就有了構想和實踐”。

然而，王莽畢竟還是失敗了。王莽的失敗，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傷害了既得利益集團的利益。土地國有使地主怨恨，禁止奴隸買賣使奴隸主和奴隸販子怨恨。此外，還有其他許多原因，如“失之太驟，無次第推行之計劃”，“奉行不得其人，無如近世之政治集團來擁護其理想”(錢穆語)，等等。王莽操之過急，有好的政策和不壞的理想，但沒有忠實的人去實行，沒有“集團”。

可是，王莽若是叫“劉莽”呢？我相信情況會大不一樣。他只要是“劉莽”，就會自然形成一個正統“集團”的。封建中國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，被認為正統的，總是既無好的政策又胸無理想，而有相對好政策和好理想的，往往是非正統的。王莽由非正統而“竊取”了寶座，由于寶座尚未坐溫，姓劉的底色尚未褪盡，王家的新朝便嗚呼哀哉了，終于還是非正統。

公元23年，長安城破，起義軍攻入王莽宮，屠戶杜虞斬王莽頭，有人割王莽舌切碎分食。王莽虛偽，所說無法兌現，言而無信，自然要割去長舌。劉玄下令將王莽頭懸在宛市(今南陽)城門，有人提起王莽頭擲擊，以泄憤恨。幾度夕陽紅，江山又姓劉。

柏楊畢竟不是一個正統的史學家，他對王莽的評價是非常之高的。在《中國人史綱》一書中，他說：“中國歷史有一個現象，每一次政權轉移，都要發生一次改朝換代型的大混亂，野心家或英雄們各自握有武力，互相爭奪吞噬，最后剩下的那一個，即成為儒學派所稱頌為‘得國最正’的圣君，在血海中建立他的政權。

王莽打破這種慣例，他跟戰國時代齊國的田和一樣，用和平的方式接收政權，同時也創造了一個權臣奪取寶座的程式，以后很多王朝建立，都照本宣科。西漢王朝在平靜中消失，新王朝在平靜中誕生，兩大王朝交接之際，沒有流血。……王莽是儒家學派巨子，以一個學者建立一個龐大的帝國，中國歷史上僅此一次。”文人奪權，沒有大面積流血，和平過渡，和平演變，殊屬不易。

對于王莽的失敗，錢穆是深感痛心的。他寫道：“王莽失敗后，變法禪賢的政治理論，從此消失，漸變為帝王萬世一統的思想。政治只求保王室之安全，亦絕少注意到一般的平民生活。這不是王莽個人的失敗，是中國史演進過程中的一個大失敗。”

我不敢說王莽是一個社會主義者，但應該說他是一個很早就有“均貧富”思想并執著地要將自己的理想變為現實的人。他的失敗，是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悲劇呢？